赛季将将过半，43场球而已，49岁的雄鹿主帅AJ格里芬就下课了。他下课的时候，雄鹿战绩30胜13负，东部第二，放西部就是第一。格里芬是本季第1个下课的主帅，也是8年间下课时胜率最高的教练，8年前的2015-16赛季，同样在1月份下旬，布拉特带着骑士拿到30胜11负后，黯然下课。

在NBA执教，下课是大多数教练需要直面的宿命。人各有命，但即便是相同称谓的宿命也往往会折射出不同的色彩。格里芬的下课远非同类型宿命中最离奇的，2013年掘金主帅乔治·卡尔拿到最佳教练之后29天就被解雇，成为当时历史上最快被解雇的最佳教练，5年后猛龙主帅凯西打破了这个纪录，他在成为最佳教练前30天被球队开除。

如果问到格里芬为什么会下课，你基本上会得到一个布拉特下课故事的仿写版本：

16年骑士非常想要一个总冠军，24年的雄鹿也是；16年骑士核心是超巨詹姆斯，说一不二，24年核心是超巨字母哥，同样说一不二；詹姆斯曾经擦掉布拉特的战术板重起炉灶，字母哥本季也曾自己在战术本本上奋笔疾书。

这些是我们看得到的东西，看不到的东西由北美的新闻记者们为我们揭露或推演：球队的超巨对主帅不满意导致了后者的下课。

这是合乎逻辑的推测，如果詹姆斯和字母哥满意，这两位教练就很难在这种优异战绩时下岗。

16年骑士的问题是他们赢不了自己的假想敌，输掉的11场球里有2场输给勇士，包括布拉特下课前4天在主场输给勇士34分。这1场溃败完全可以覆盖他们赢下的另外30场球，毕竟骑士可能才是更早拥有“如果不是为了战胜勇士我们在这里干什么”心态的球队。悲观和怀疑的情绪在更衣室里蔓延，泰伦卢坦言自己接过布拉特的教棒后面对的最大问题不在执教，而在“整顿更衣室”。

现在你基本上能从格里芬下课中嗅到类似的味道，他们的更衣室并不愉快。首先压力来自战绩方面，和16骑士一样，志在冠军的雄鹿在意的不仅仅是表面的战绩，还有比赛的质量。

1月17日雄鹿客场输骑士40分是最明显的导火索，虽然字母哥没有打，但骑士也有加兰和莫布里两名重要主力缺阵，雄鹿则除了字母人员齐整，输这么惨，你可以说利拉德不是那么回事，但要质疑75大是很难的，说教练用不好利拉德是更容易得出的结论。

而更明显的混乱感则来自1月6日客场输火箭的赛后采访，字母哥花了7分30秒和记者朋友们聊了聊球队的防守：“我们的战略是什么？放三分还是放禁区？内线单打要不要协防？我们的策略到底是什么？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是，放三分又防不住突破，对手现在是低位随便打，进攻篮板随便抢。”

事实上，早在雄鹿本季第2场输给老鹰17分过后，字母哥就对球队防守表达了类似的意见：“我们尝试过区域联防、包夹、换防、提前夹击持球人，尝试了很多方法，最终他们表现得很出色，投篮命中率很高。”

这段话基本上就为本赛季雄鹿混乱的防守形态奠定了基调。第2场球输掉之后，字母哥说的是“我相信球队，我相信教练，赛季才刚刚开始，我们弄清楚怎么防守最有效之后，我们会好起来的。”

但从第2场到第43场，雄鹿的战绩表面上看起来不错，但经不起细看，因为他们打的是联盟第2轻松的赛程，战胜的30个对手中有17个胜率不足5成。

更重要的是，他们的防守没有真正好起来，或者说，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字母哥赛季初期待的“最有效的防守”。雄鹿的防守效率只能排到联盟第22，即便最近连续2场战胜活塞，他们也在其中1场让对手在48分钟内拿到了135分，事实上，进入2024年后，雄鹿的防守呈现进一步下滑的态势，1月份防守效率是联盟倒数第二。

字母哥5次入选最佳防守阵容，拿过1次最佳防守球员，他的内线搭档大洛佩斯则在去年最佳防守球员票选中排名第二，拿到了31张第1选票。布登霍尔泽麾下过去5载雄鹿，防守效率只有1季跌出前十，却有2次第1，1次第4。总体来说，你要形容布帅时期的雄鹿，防守才是他们更显著的标签。

奇妙的是，布帅下台，同样是因为字母哥不满意他的防守布置。具体不满意的点涉及到一些战略安排，譬如不让字母哥直接去防守对面的核心球员。布帅也有自己的理由，他的体系核心本身就是大洛沉底，字母扫荡，大面上就决定了字母哥不能去专盯对面的箭头。但字母哥不这样想，上季首轮对热火，吉巴大杀特杀，自己却只能在旁边看着，霍乐迪们在场上大呼字母你不要过来的哀嚎实在太过刺耳，想必在字母哥的内心留下了太过惨痛的创伤，以至于本赛季11月1日雄鹿拿下热火后，字母哥特意在赛后大声宣告：三年了，很高兴教练终于允许我防守吉巴了！

字母哥等了三年，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了不起，而是告诉别人他能防吉巴。现在这个目标达成了，但字母哥自己爽过之后，却发现球队整体的防守丢了。雄鹿开局防守的混乱中有显著的试验因素，包括挡拆时让大洛夹出去的之类的。6胜4负之后，字母和一些核心球员跑去找格里芬，这才又将大洛防挡拆改回了drop沉底。

据说布帅离任之后，雄鹿有一些教练人选，包括纳斯和纳斯的助教格里芬，问字母哥的意见，字母选择了格里芬，说是因为格里芬是2019年冠军猛龙防守的设计者，字母哥十分仰慕。

至于为什么不选纳斯，我们也可以有一些推测。2008年格里芬初入教练行，就是在雄鹿斯凯尔斯手下当助教，彼时琼·霍斯特也刚刚入职雄鹿当上篮球运营总监，而现在霍斯特是雄鹿的总经理，用上旧相识，也不算很奇怪。另外，纳斯是白人教练，格里芬是黑人球员出身，打过NBA，此前当了15年助教，看起来是个球员教练的模样，字母哥可能受够了固执的老白教练，他想要一个好商量的黑人老兄。

无论如何，现在我们大体上知道了三件事情：

1.因为防守，布登霍尔泽丢了工作。

2.因为防守，格里芬得到了工作。

3.因为防守，格里芬丢了工作。

所以格里芬下课这件事里面是有一点幽默在的。

格里芬下课后，很多教练都发表了意见，流量最大的球队主帅自然拥有最高的分贝。哈姆说：“看到这种事发生在同事身上，我感到很难过。球队连续性很重要，沟通很重要，而连续性源自沟通。”科尔则说：“格里芬履历丰富，很受同行尊重，他取得这种成绩还下课只能说行业太残酷了。”

哈姆现在带着湖人在附加赛边缘徘徊，科尔的勇士更是远在附加赛之外，两位教头已经被网友从2023年开除到了2024年，现实境况里看起来却仍稳如泰山，一个说自己有高层撑腰，另一个还在和球队讨论下一份合同水平该不该达到一蒙蒂。听他们聊格里芬这个战绩都下课了，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味道。或者从另外一些角度考虑，哈姆和科尔当前常规赛战绩固然不佳，但前者去年刚带湖人杀入西决，本季又带队拿到季中赛冠军，科尔更是勇士队史第一冠军教头，两个人都有免死的条件，格里芬这样下岗，他们确实需要跳出来表达一点难过和残酷。

我们不应该怀疑教练员们的真挚和诚恳，因为据我观察，在一个拥有资本主义虚伪工会的行当里，同行很难成为冤家，他们好像更愿意相信，大家互相支持，抱团一起挣钱才是要紧事。

当然了，这些只是一些大局观上的表达，并不意味着教练行就是铁板一块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铁板一块的单位，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，复杂或许才是人类生活的真实面目。就好比说弗兰克在篮网当主教练的时候，基德是他麾下大将，等基德退役后到篮网当主帅了，把弗兰克请过来当助教，两人一语不合，基德就把弗兰克贬去剪录像带了。

格里芬也有类似的操作，他当雄鹿主帅，赛季开始之前立威，把助教斯托茨一通训，斯托茨当场辞职。现在看来，人在职场，如果你是一个关键部门的二把手，上级又是个草包关系户，你应该要有足够的耐心，不要被骂两句就辞职不干，该折腰的时候就要折腰，我们传统的大英雄都是这么干的，没有什么好羞耻的。斯托茨遗憾就遗憾在腰太硬，你看基德让弗兰克去剪录像带，弗兰克就去剪录像带，饭碗先端着，端到现在，已经是快船总经理了，多好。

斯托茨是利拉德在开拓者的恩师，感情极深的，格里芬这一手操作，差不多也就是把利拉德的面子给抹了。利拉德初来乍到，他的面子肯定不如字母哥的意见重要，格里芬调教球队不力本就让字母哥心生不满。哥们儿还拉球队几个核心球员开了个小会，据说格里芬在会上措辞严厉，要求球员们做出牺牲，譬如字母哥和利拉德突破到篮下没有给空位队友传球，还批评了他二位没有每个夜晚都在防守端全力以赴。

我们不清楚格里芬有多严厉。但我们知道，所谓“球员型”教练是把双刃剑，一方面你比老白教练更理解球员心理，你更懂黑人文化，你更好沟通，但你是不是真的善于沟通是另外一回事。与此同时，你不能表现得过于服从明星球员，这会让你显得过于谄媚，完全谄媚的主教练会被视作“软弱”，而软弱在竞技赛场又是最令人不齿的禁区之一。

所以在“软弱”和“强硬”之间，有一些微妙的界限，极难把握，一个不小心就会越界。业务水平归业务水平，沟通能力和技巧往往才是决定性的。16年布拉特到底在骑士更衣室有什么问题？据说就是他对球星和对角色球员的态度有太大落差，他可以在看录像时骂德拉维多瓦，却不会批评詹姆斯和欧文。而泰伦·卢就敢于挑战詹姆斯，至少让更衣室里感受到了一种平等的氛围。

请注意，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是不可能的，也没哪个职业球员幼稚到指望这个，但营造平等的氛围是可以做到的，这确实需要技巧。你可以想象詹姆斯这种成名巨星身体里有多少自尊或自负，你要挑战他，实际上需要掌握更合适的节点和更精妙的话术，太多细节需要注意，太多平衡需要把控，完全不是那种当众发表“领导我要批评你工作太投入太不注重自己身体健康了”之类的职场low货可比。

这就是为何所谓球员教练层出不穷，真能屹立不倒广受欢迎的总是那么几个里弗斯或者泰伦卢，你数不出更多，说明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些高深的学问。据说现在里弗斯和雄鹿已经就执教合同谈判到比较深入的阶段了，至于老里是不是能够让拥有利拉德，还用比斯利当防守尖兵的雄鹿在防守端起死回生，那是另外一回事。相信老里可以和雄鹿几位球星相处融洽，球星们气顺了，防守端自然也会有所好转，大家伙儿团结一致，平稳渡过常规赛不成问题，等到季后赛打完的新闻发布会上再互相指责也不迟的。